2月16日凌晨3點50分，全國首例冠病毒肺炎患者遺體解剖工作在武漢市金銀潭醫(yī)院順利結束，由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(yī)學院法醫(yī)病理學教授劉良及其團隊完成，14小時后，他們又完成了例遺體解剖工作。 

目前，兩具解剖病理已被送檢，以期揭示新冠病毒發(fā)病機制、病理特征及其相關臨床之間的關聯(lián)，這份備受期待的報告預計在10天后出爐。

“第一例遺體解剖的肺部結果已經(jīng)出來了，可以看到肺部有滲出、變質的變化，但還需要更多資料來綜合判斷病理情況。”中國病理學專家、南方醫(yī)科大學病理學教授丁彥青對《中國新聞周刊》說，他的團隊曾在2003年抗擊非典（SARS）期間完成世界首例SARS患者尸體解剖。

“我們還在繼續(xù)工作中，需要集中精力?！?8日上午10時許，劉良在個人媒體賬號上發(fā)文“謝絕采訪和打擾?！贝饲八诮邮堋督】禃r報》采訪時表示，2 月 16 日的解剖工作主要是取材，“病毒要滅活，所以取材的組織要多泡一下。接下來會將切片放到顯微鏡下觀察，看它的細胞結構，組織結構有什么樣的變化。”有關新冠病毒感染和 SARS 的異同，劉良表示需要后續(xù)顯微鏡下以及病理、病毒學的研究。

18小時連續(xù)解剖兩例遺體

2月15日晚9點，正在等待回復的劉良突然接到武漢市金銀潭醫(yī)院院長張定宇的電話，“有一個可以做解剖的了?！笔潞髣⒘蓟貞浀?，“國家、省市衛(wèi)健委打破常規(guī)，先行動，然后下正式文”。

此前一天，劉良在個人媒體平臺上“呼吁盡快開展新冠肺炎死亡個體尸體檢驗”，15日上午11點，劉良收到了國家衛(wèi)生健康委員會醫(yī)政醫(yī)管局回復，獲邀參加新冠肺炎病死病例尸檢相關事宜會議，當時他“樂觀估計尸檢落地還需要2-3天”。

通知比預想來得更早，劉良緊急安排團隊人員從武漢市各個角落匯集到醫(yī)院。與此同時，金銀潭醫(yī)院專門騰出了一間負壓潔凈手術室，確保解剖的同時不讓病毒擴散。

“這次尸檢得以這么快進行，得益于家屬的同意，我們尸檢前專門為他（她）們默哀?！眲⒘紝懙馈?/span>

這兩例患者都出自上海醫(yī)療隊管轄的病區(qū)。第一批上海援鄂醫(yī)療隊是最早達到武漢的省隊之一，對口支援金銀潭醫(yī)院，醫(yī)療隊領隊、上海市第一人民醫(yī)院副院長鄭軍華介紹，即使在治療過程中使用了人工肝、人工腎、ECMO等最先進手段，仍有一部分患者搶救困難、不幸去世，了解發(fā)病機制對一線治療至關重要，亟待尸檢報告的出現(xiàn)。

此次首例被解剖患者過世之后，鄭軍華團隊經(jīng)過兩個多小時的溝通，家屬在了解解剖意義后忍痛簽下同意書。出于對死者和家屬隱私的保護，鄭軍華只透露了兩位過世患者都超過了55歲。

穿著令人呼吸困難的防護服等到凌晨1點多，劉良團隊開始尸檢，3點50分，首例尸檢工作順利結束。

“終于知道隔離防護服的厲害了。穿上不到10分鐘，滿頭大汗，結果在干平時輕松可以干的活時，汗如雨下，呼吸困難，眼鏡護目鏡朦朧一片。像高原反應一樣，第一例做到大半截，出現(xiàn)心慌頭暈低血糖表現(xiàn)。一方面說明自己確實老了。但真的體會到醫(yī)護人員的艱辛和付出。必須要向所有普普通通的一線醫(yī)護戰(zhàn)士致敬！”劉良在自己的個人媒體平臺上寫道。

第一例尸檢結束后，劉良回家隔離休息2個多小時后，馬上和團隊成員總結并上報了尸檢流程上可以改善的問題。16日上午11時許，劉良再次接到金銀潭醫(yī)院院長張定宇通知，“又有一例需要尸檢?！奔闭嘘爢T，再次趕赴醫(yī)院，當天下午4點開始解剖，6點半結束時，“渾身濕透”的劉良倍感寒冷，馬上回家再次自我隔離，并記錄下連續(xù)工作18小時的經(jīng)過。

病理診斷是疾病診斷的金標準

劉良發(fā)出文字呼吁的當天，全國已經(jīng)有累計確診63946例，其中1382人死亡。新冠肺炎重癥患者臨床表現(xiàn)與2003年SARS相比，病情進展更快，部分病人缺氧發(fā)展明顯，心臟損傷嚴重，但當時還沒有對死亡個體開展系統(tǒng)性實體解剖及病理學檢驗。

“臨床上如果想更好地治療這些重癥、危重癥患者，需要對發(fā)病機制、患者身體狀況有更多了解，這需要基礎研究跟上，就是尸檢和病理報告?！?/span>武漢市肺科醫(yī)院ICU主任胡明接受《中國新聞周刊》采訪時說。

2003年SARS爆發(fā)后，病原體最初被認為是破壞力并不大的“衣原體”，但患者病情重、死亡率高，應用抗生素無效。南方醫(yī)科大學病理學教授丁彥青完成首例SARS死者解剖后，結合當時在南方醫(yī)院進行的4例尸檢結果，綜合判斷病原體應為“病毒”，這為非典治療提供了重要科學依據(jù)。

“病理診斷是疾病診斷的金標準。”丁彥青對《中國新聞周刊》說，病理學界內部早在春節(jié)前后就開始在微信朋友圈呼吁“做病例尸檢”。1月29日，中國科學院院士、陸軍軍醫(yī)大學病理研究所所長卞修武就向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發(fā)出了《關于開展新型冠狀病毒感染死亡病例尸檢工作的建議》，當天國家衛(wèi)健委通報全國確診病例7711例，累計死亡170例。

新冠病毒肺炎在臨床治療過程中有許多問題還未得到科學解釋。為什么上呼吸道病毒檢測陽性遠低于下呼吸道？患者肺部“磨玻璃樣”病理學改變與其他的病毒性肺炎有何異同？后期病情進展迅速的原因和機制是什么？

“關于后期病情進展迅速、心臟受損嚴重，我和卞修武院士討論過，參照SARS的病理結果，可能是細胞因子風暴引起的。”丁彥青解釋說，2003年他首次在英國《病理學雜志》上提出“肺和免疫器官是SARS病毒攻擊的主要靶器官”，2006年再發(fā)表“SARS發(fā)病免疫病理機制研究”，提出“促炎癥因子”過度表達與SARS急性肺損傷及全身多器官的損害密切相關，也就是現(xiàn)在所說的“細胞因子風暴”。當組織細胞受損后，身體產(chǎn)生過度的免疫反應，分泌大量的細胞因子，導致機體組織細胞變性、壞死，血管通透性增強，血液和血漿外滲等。

細胞因子風暴還會引發(fā)一氧化氮的大量釋放，進一步稀釋血液并破壞血管，血壓降低，導致組織缺氧、低血壓、多器官功能障礙和彌散性血管內凝血。

“這些需要一定數(shù)量尸體解剖的病理研究，綜合分析?！?nbsp;丁彥青說，與SARS起病兇猛不同，這次新冠病毒肺炎潛伏期長，早期病癥輕，需要選擇不同病情的病例，例如治療一段時間后突然病情加重而死亡的案例，可能會更全面地反映疫情整體情況。

據(jù)丁彥青介紹，中國科學院院士卞修武已在中部戰(zhàn)區(qū)醫(yī)院搭建了符合生物安全保護Ⅲ級標準的“帳篷式”尸體解剖室，為更好的開展新型冠肺炎尸體解剖作準備?！拔覈鄙籴槍最悅魅静〉慕馄适遥@個問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很緊迫了，新冠病毒之后還將面臨什么，我們不知道，但要做好準備，”丁彥青呼吁，“至少一個省要有一間生物安全保護Ⅲ級(BSL -3)尸體解剖實驗室。”

摘自中國新聞周刊